1998年夏天，电影导演彭小莲博士在电话中与我再次谈起她母亲朱微明的《往事札记》。当时，我正积极与出版社联系，争取正式出版这本书。我说，等出版社定下来后，你请王元化先生作序，我写跋，而且题目我都想好了，叫《明沙带雪惊寒夜》。小莲颇颖慧，马上就兴奋地说：“太好了！这个题目正暗含我妈妈的名字朱微明。”说真的，我本来并未想到这一点，经她点破，不免额手称庆。世事每多巧合，此又一例也。其实，“明沙带雪惊寒夜”，是一句古诗，出自清初著名盐城爱国诗人宋曹的《吊司石磐墓》（按：司石磐是抗清殉难烈士），全诗为：“击鼓天门剑气收，淮阴一死自炎刘。明沙带雪惊寒夜，白骨披星逼素秋。怀抱独龙归帝宅，指挥精卫复神邱。应怜中土成荒塞，万里长风吹古愁。”诗句悲壮、苍凉、感人肺腑。我想用“明沙带雪惊寒夜”这句诗来为朱微明老大姐的集子作跋，是用以描述在极左年代里———特别是“文革”的漫长寒夜里，在霜欺雪压下，朱微明及其一家，如何俨然成了一小堆黄沙，横遭践踏，在非人的生活环境中挣扎、喘息。所谓的胡风反革命集团案，是个惊天冤案，但又是千真万确从“天”上掉下来的；而在这起震惊全国、流毒深广、尤其让知识分子不寒而栗的大冤案中，朱微明的丈夫彭柏山，时任中共上海市委宣传部长，是所谓“胡风分子”中职位最高的人，所受迫害之深，也就可想而知。因此，当2000年春天小莲写的《他们的岁月》出版后，我写的书评，用了《彭家风雨动神州》的标题，那是丝毫也没有夸大的。
现在，《往事札记》终于行将面世。广东人民出版社的本书责编林秀珏小姐打来电话，说：“这本书的软件都做好了，您的跋还没写呢，请快点写好，传真过来。”这真使我惭愧。成天忙忙碌碌，竟然将作跋的事搁到一边去了。王元化先生虽然因忙未遑作序，而年近90的胡风夫人梅志先生，却在病中强打精神，早已作好序，并已先行在《新民晚报》上发表。老人的序写得深沉、感人，很受好评。我赶紧提笔写这篇跋。
令我深感遗憾的是，我在上海生活过25年，小莲的哥哥在上海师院物理系读书时，我正在该院政史系执教。但是，却无缘结识朱微明一家人。三年前，在王元化先生介绍下，小莲给我来信，我们终于相识。此时，朱微明已逝世一年。我对这位新四军老战士充满敬意。看着她的遗像，使我想起童年时在盐阜抗日根据地见过的那些新四军的大姐们。朱大姐一生奋斗，半生坎坷，一生辛劳。倘若她地下有知，得知她的遗著出版，当会感到些许安慰吧？我坚信，虽然明天的大地、征途上，还会有冰雪、寒风、冷气，但“明沙带雪惊寒夜”的日子，毕竟是一去不复返了！任何人想开历史的倒车，都不过是白日做梦。这正是彭柏山、朱微明夫妇生前的期望。愿他俩英魂归来，微笑着审视神州大地的沧桑巨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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